樊樊樊樂

锁(长蜂)·上

*长蜂短篇

 *HE

 

蜂须贺虎彻盘腿坐在长廊上,身子隐匿在屋檐的阴影里。午后三时,阳光正盛。或近或远的地方传来断断续续的虫鸣,听在耳里如同远处不断涨落的潮水。西边来的阳光打在院中茂盛的树木上,投下像伞一样清凉的影子。浦岛虎彻在树下连片的阴翳里做着日常体格训练。

蜂须贺双手环胸,背靠房门,湖水绿的眼睛里装着金发少年不断移动着的身影。就像一个严格的教练监视着正在训练的学生。从他对自己弟弟的培育方式来看,这种比喻并不为过。他总是为自己的弟弟操着一百颗心,即使不至于刻意做到无微不至,却已经算得上像父母照顾孩子那样的百般呵护,顺便还担当一下陪伴孩子成长的老师。

他捧着弟弟就像捧着一块纯净的水晶。无瑕的晶体吸引他的目光、占据他的心神。

然而此时此刻,锁在浦岛身上的目光却有些涣散。

浦岛汗湿的刘海贴在额头,短短的马尾高高地梳在后脑,穿透树叶间隙的阳光碰在那头金色的脑袋上,折射出少年人特有的活力。

他看着少年随着动作而甩动的金黄色马尾。

脑里浮现的,却是某个人贴在脖子上的金色发尾。

初夏的空气顺着呼吸流进他的胸腔。暑天将至而未至的空气里藏着隐隐约约的燥热,夹着院子里树木与草地的气息,却无由让他想起酒的味道。

那种,通过被酒精浸过的喉管,从被酒水润过的口腔里涌出来的空气的味道。

 

 

夜色中灯火通明的本丸分外热闹。

大堂上数张红木长桌并列排开,虽未事先排定座位,男士们却自然而然地按照长幼分桌就坐。远征大胜,大喜过望的审神者在归来后便张罗酒宴,以庆祝这次为之准备已久的胜利。虽然男士们为胜利的喜悦所感染,眼光中或多或少的涌动着兴奋,最开始都还能在位置上好好坐着,倾听审神者的致辞,但酒宴还没过半时,男士们便已经泡在酒水和喧闹中不知所以了。喝酒猜拳拿墨水画脸的有,喝醉了满场跑着边唱歌的也有。三日月与歌仙甚至支好了牌桌,很快就凑好人开始斗智大战。短刀和胁差们基本全都聚到了一桌,一期一振也扎在一群少年中,手忙脚乱地试图阻止弟弟们喝酒。浦岛一伙少年也学着三日月他们打牌,在长桌的一角围成一团,不时爆出阵阵笑声。

蜂须贺的目光慢慢游移回面前的酒杯。

他特意坐在桌尾的位置,一向善于与人谈笑的嘴今日除了品酒却鲜少张开,就连那种仿佛训练过的优雅微笑,也只在其他男士上前找他谈笑时出现,又在推脱身体不适目送对方离开后消失于嘴角。

空荡荡的桌尾,他一个人呷着酒,面前的仿佛划出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从炽热的喧嚣里抽离出被忽视的沉默,堆积在不起眼的角落。

只是他或许没意识到,贵族般华丽的和服配上桌尾的座位,是多么的不搭。

白瓷如雪。酒液随着他手腕轻摇的动作而在杯中转动。灯光落在酒液上,反射出湿漉漉的莹光,竟有些刺目。

他抬眼。远征的大功臣——今晚的主角之一正坐在长桌的最前方与他人放声谈笑,一边往酒杯中斟酒。多亏大堂中各种喧闹声杂在一起,才把那个人肆意的笑声也吞没在一片混沌中。

忽然间桌前与桌尾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对视。

蜂须贺急促地收回方才不自觉停留的目光。眉心微皱。蜂须贺心下暗斥自己的狼狈,为什么自己像是做贼一样?!

赌气般的将杯中的最后一口酒一饮入腹,比平常要激烈一些的动作让他的下巴扬起,把饰着金色颈带的颈项暴露在灯光下。

他放下酒杯,起身欲走。刚走过堂外长廊的转角,手腕便被狠狠向后一拉。

蜂须贺一惊,连忙稳住失去重心的身体,然而在他自己站稳之前便已经被拉进一个宽阔的胸膛中。

一双肌肉健硕而匀称的手臂迅速地环住他,一只环在他的胸部下方,另一只则卡在他的颈项,紧实地扣压住他的身体与双臂。

一簇金黄的发尾搔到了他的脸颊,仿佛在向他证实袭击者的身份。

怒火迅速从全身窜进胸腔,汇集,又蔓向全身,让蜂须贺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你在干什么。”陈述句。声音中是抑制不住的愤怒,让人想到风雨欲来前闷闷的雷声。

“今晚怎么一个人喝闷酒?”长曾弥虎彻将下巴搁在蜂须贺的肩头。宽厚的脊背因为主人这个下压的动作而微微弓起。

像是没听见蜂须贺的质问一般,长曾弥自顾自地问着。他的气息喷在蜂须贺的脖子上,气流激起的一阵搔痒让蜂须贺皱起了眉头。

“放开我。”

“这么早离席,你要去哪里?回房睡觉,还是去后山上看月亮?”

“放开我。”

“你为什么不开心?”

“我说放开我!”蜂须贺扭头狠狠地瞪着那人枕在他脸颊旁边的脸。

绿眸尽染狠戾的目光像针一样扎进那人琥珀色的眼睛。

不甚明亮的灯火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下好似流动着异常平静的水流。甚至有些许迷离。

“我不放。”那人嘴角微微翘起,对蜂须贺的怒意,来者不拒。

丝丝酒味随着话语窜出那人的薄唇,渗进了蜂须贺的鼻腔。浓重的酒味宣示着长曾弥究竟喝了多少酒,喝得多么醉。

无怪乎他会做出这等如同踩地雷般的举动,用清醒时绝对不会用的说话方式,以平时绝不可能达到的距离,贴在蜂须贺的耳边说话。

蜂须贺几乎听得到自己最后一丝理智被怒火彻底烧断的声音。

他猛然发力,一手那人格开环住他胸膛的手臂,得到自由的另一只手迅速袭向那人的下颌便是重重一拳——打到拳头隐隐作痛——在那人吃痛而松懈了环住他脖颈的手臂力道的瞬间脱出那人的怀抱,抬脚往那人的左膝处狠狠一踹,转身欲跑——

还未跑出两步远,上臂便被用力擒住——力道大得绝对能让皮肤留下大片明显的红色淤痕——向右边一扯,在蜂须贺有机会反抗之前就将人背对着身边的梁柱狠狠甩过去,健壮的身体迅速压上,左腿挤进蜂须贺的腿间抵住梁柱,旋即左脸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眼见蜂须贺的左拳即将挨上右脸,长曾弥快速钳住他的手腕,向两侧一扳,将那双精瘦的手臂贴着梁柱禁锢住。

蜂须贺微微仰着头怒瞪着长曾弥,那目光简直是要誓要将长曾弥碎尸的焰火。

“你这个混账……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有回答。

长曾弥虽因方才挨了几拳而有些狼狈之色,但重新取得控制权的他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蜂须贺,居高临下地接受蜂须贺的愤怒。

随之是异常的沉默。

有些急促的呼吸慢慢平息下来,方才被忽视的钝痛也缓缓从撞在梁柱上的后背传来,蜂须贺几乎被罩在了长曾弥身躯的阴影下,束在脑后的发丝也有些许垂落。

狼狈。太狼狈了。竟然被一个赝品……

被这种姿势抵在柱子上,要是被人撞见他非得挖个坑把自己活埋了不可。

蜂须贺的目光不住地移向他方才走来的方向,那个转角。

“看着我。”长曾弥将脸凑近,几乎鼻尖抵着鼻尖。浓重的酒气顺着他说话的气流扑上蜂须贺的脸,提醒着蜂须贺,他们现在的距离近得有多诡异。

“你把你的大脑下酒喝了吗?”蜂须贺没有照做。就算知道即使自己盯着也不能在实际上阻止谁往这边走,他只是下意识排斥长曾弥说的话,下意识地抗拒。

“看着我。”脸又凑近了一些。

鼻尖贴着鼻尖。

心里咯噔一跳,蜂须贺立马挪回视线,死死地盯着那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眼睛,似是在警告长曾弥不要再靠近,又似是害怕也许会发生什么让人头皮发麻的事。

该死,蜂须贺可以想象到这个画面,现在的这种场景简直就像是一场激烈的调情……胃部一阵抽搐。

长曾弥看上去对蜂须贺的听话感到满意,因为挨了一拳而磕破出血的薄唇勾起,鬼魅般的邪佞。

“我为远征带来胜利的功劳让你看不顺眼,是吧?”

“呵,你在说什……”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就因为我是赝品?”长曾弥打断了蜂须贺脱口而出的回答,浅薄的笑有些发苦。

蜂须贺扯了扯嘴角。

沉默。                                            

是啊。我讨厌你。讨厌你是个卑微的赝品。

而且,我还憎恨你。憎恨你不可一世的光辉和耀武扬威的战绩,让我的存在显得那么无力与苍白。憎恨你每次都若无其事地笑着,反而让我对你的排斥看起来就像是小孩子的无理取闹。憎恨你曾用一个虚伪的身份,给我一段从未有过的美梦后又毫不留情地全部捅破。

这样的你,居然还能理所当然的面对我,还能不知廉耻地反问我?

可笑。

“你还不值得我去讨厌。”蜂须贺冷哼一声,精致的脸上尽是冷漠与疏离。他想要表现出高堂上品茶般的心神气定,却在声音出口的一刻惊觉喉间的干涩。

四目相对。他看着长曾弥的笑容渐渐消失。

“是吗……”长曾弥轻叹。一口酒气悉数喷在他脸上,让他紧紧皱起眉头,侧开脸躲避那快能把人熏晕的酒味。

但长曾弥的动作比他更快。

直到嘴唇被什么不怎么柔软的东西贴上两秒后,蜂须贺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个赝品在亲吻他。

几个瞬间两个人的嘴唇就这么安安分分地彼此贴着。

鼻尖互相抵触着对方的脸颊。带着体温的气体伴着温和的呼吸轻轻蹭在他的脸上。一动不动的浓密而细短的睫毛。几缕因为头部的倾斜而挡在眼前的黑色刘海。一双好像漩涡一样吞噬心神的琥珀色眼睛。

蜂须贺猛地把脸别开,已经沾上了血的薄唇擦过长曾弥的脸,在上面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长曾弥急急地把脸又凑过去,蜂须贺又连忙避开,两三个来回下来,如果有旁人在看,一定会觉得这种奇怪的互动是小情侣在玩的亲密的捉迷藏。

然而陷于激烈追逐中的两个人显然对此浑然不知。

本来就喝得头脑发晕的长曾弥见不能得手,心中急躁不已,竟松开一只扣住蜂须贺的手,想去扳正蜂须贺的脸,可当他刚摸上蜂须贺下巴的瞬间,蜂须贺的拳头也追了上来。

蜂须贺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那一迅猛出击的拳头上,拼了命的力道全数施加在长曾弥的侧脸。长曾弥被击得身子一歪,禁锢蜂须贺的姿势瞬时崩解。蜂须贺趁势挣脱,一脚踢在长曾弥腹部将人撩倒在地,随后急急地后退几步到相对安全的距离,胸口因为方才激烈的动作而大幅起伏着。

长曾弥坐在地上,一手捂着已经发肿的侧脸。他被方才那一拳打得有些发晕,舌头下意识地在嘴内滑了一圈确定没有掉牙,抬头,就看见蜂须贺用吃人的眼光怒视着他。

——啊,他真是一点都不喜欢蜂须贺这个表情。

可天知道蜂须贺心里是怎样的翻江倒海,脑袋却一片空白。天大的屈辱、罪恶感乃至恐惧鞭笞着他,就连脸上滑下了咸湿的液体也没有意识到。

——你为什么流泪?

因为脸上的钝痛而抽着凉气的长曾弥动了动嘴唇,似乎要说话。

“疯子!”

蜂须贺愤愤地骂了一句,转身就跑——简直就像是怕被追上一样的,落荒而逃。

他一路跑回虎彻家的别院,喘着粗气撞进自己的房里——上锁——打水,狠狠地擦拭自己的嘴,直到嘴上传来破皮的痛感。

胸腔里的心脏还在咚咚地跳着,在此刻寂静至极的别院里听得过分清晰。

而那种窒息的酒味明明还残留在自己的鼻腔,像一根丝带,紧紧地、紧紧地扯住他的呼吸。

即使点起檀香,也无法抹去。

 

 

蜂须贺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破皮的嘴唇在两天之后已经完好如初。

可他总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有些不对劲。就像一堵墙被凿穿了一个小小的洞,细细的水流从那个孔洞汩汩留出来。他想把那个缺口补上,却找不到那个洞到底在哪儿。

想到那天嘴唇被覆住的奇怪触感,蜂须贺闭上眼甩了甩脑袋,努力把那天发生的事甩出脑外。

他看向浦岛。

少年似乎被初夏时节午后浮动的燥热所困扰,出拳的手法显得杂乱无章,动作也已显露疲软——眼看就要倒在树底下睡着的样子。

有气无力的模样让本来就莫名有些心烦意乱的蜂须贺更加糟心了。

“浦岛。”

少年停下了动作。

“哥,我不想练了。”不等蜂须贺说话,浦岛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怎么了?”蜂须贺皱眉,看来这个弟弟又想偷懒。

“只是不想练罢了,每天都这样,好累啊。”浦岛两手撑在地上,撒娇道,“哥哥你就让我休息一下吧?”

“好像前两天你也是这么说的吧?”蜂须贺并不买账,“你想休息,我也想休息,可你偏偏要这样偷懒。”

“明明是哥哥你要这样监视我的啊!训练是你要求的,训练内容训练时间是你定的,也是你自己要盯着我训练的……”

“那是为你好。”

“我想和伙伴们去玩,为我好的话不应该满足我这个心愿吗?”浦岛看着沉下脸的蜂须贺,脸上讨好卖乖的笑容渐渐消退,话语变成有些不满的嘟囔。

“如果你不好好训练的话,怎么上战场?到时候你去干什么,当人形靶子吗?”蜂须贺不耐烦地揉了揉太阳穴,“我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你总是有理由反驳我,可你的作战能力呢?你什么时候能再听话点,不要说得多做得少,嗯?”

浦岛有些错愕地望着蜂须贺。他虽然爱偷懒,可是训练质量还是有保证的,作战能力在胁差当中已是上乘,可现在自己的哥哥居然这样说自己,就好像,就好像他的努力都是白费的……

弟弟心里一阵委屈。虽然感觉今天哥哥的有些不对劲,可他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我又不是你!再说,你要说得少做得多的话,去找长曾弥哥哥不就好了!”浦岛的音量不自觉地抬高。

可是话一出口,浦岛便暗叫不好,果不其然,蜂须贺在听到这番无厘头的话后脸色顿时黑了。

“……你说什么?”温润的声线下沉,如同掉进冰窟的声音昭示着主人的怒意。

“我……”

“浦岛你叫我吗?”

自知言辞太过激烈的浦岛刚想解释什么,就被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长曾弥截住了话头。

长曾弥一身运动服,汗巾搭在脖子上,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提着一筐蔬菜,显然是刚从田地里回来,正要将蔬菜放到厨室去。他原本似乎听见浦岛在叫自己,可刚走过转角,才发现在场的不止是神色有些惊慌的浦岛,还有坐在长廊上的蜂须贺。

长曾弥当即停下了脚步,内心好不尴尬。他当然记得前两天晚上自己“发酒疯”的事情,于是这两天也更加刻意地躲着蜂须贺。可谁知这就毫无防备地撞见了……长曾弥不自然地别过脸清咳两声。

“长曾弥哥哥……”

天真可爱的浦岛弟弟当然不知道长曾弥的心思或者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他正愁着怎么给气头上的二哥消火,于是一见到大哥来了就把他当成救星似的,一个劲地对长曾弥使着眼色,恳求他给自己解围——目光诚恳到可怜兮兮的,活像一只呜呜求助的金毛犬,只差没冲过去抱住长曾弥的大腿了。

“呃,发生了什么吗……”长曾弥干巴巴地问道。

长曾弥飞快地扫了一眼蜂须贺,只见对方一动不动地坐着,脑袋微垂,从肩头落下的淡紫色长发遮住了他的侧脸,教人无法看见他的表情。

不说话的哥哥最可怕了……

“我、我偷懒,惹蜂须贺哥哥生气了……”浦岛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低头沉默的蜂须贺,颇有看见暴风雨就要劈头盖脸而来的错觉。可他却不晓得自己的话为什么会让蜂须贺这样生气。

“呜……哥哥我错了,对不起……”浦岛总是笑得不知天高地厚的脸上此时满是愁云。

其实蜂须贺心里早就没有怒意了。可比起现在好像失足落下悬崖的感觉,他更情愿让血压升高。

最不想看到的人出现了。

他全身发僵,两耳警报拉似的嗡嗡作响——长曾弥一出现,好不容易甩出脑袋之外的记忆又通通迫不及待地冲进他的脑海。他下意识把脸埋下去,只怕脸上控制不住地出现什么表情——

长曾弥见蜂须贺迟迟没有反应,浦岛又一脸“千万千万拜托了”的样子,便只好清了清发紧的喉咙,硬着头皮道:“蜂须贺,浦岛都认错了,你就原谅他吧……”

理智告诉蜂须贺必须按捺住情绪。可长曾弥的声音却像小木槌一样敲着他的太阳穴。

蜂须贺深深吸进一口气。愈发显得闷热的空气进入气管,就像把结成一团的毛线硬塞进水管一样。

“我的弟弟我来管,不需要你插手。”尽量平淡的语气。

蜂须贺站起来,两脚因为长时间不变的坐姿有些发麻,他直起身,藉着套廊的高度,睨着长曾弥。那种平静的神色看在蜂须贺眼里是莫大的讽刺——泼了别人一身水还能一副若无其事样子,真不愧是赝品的做派。

这么想着的蜂须贺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在故作冷淡。

“……可浦岛也是我的弟弟。”

“你也配这么说?”蜂须贺嗤笑一声,想都没想“赝品”两个字就跟着话尾蹦了出来。

语毕后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糟糕。浦岛……

“哥哥,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长曾弥哥哥……”浦岛磕磕巴巴地开口。

“我……”蜂须贺一时语塞。

浦岛崇拜长曾弥,这一点蜂须贺是知道的,同时这也是为蜂须贺对长曾弥的厌恶值加分的事情之一。平时蜂须贺在谈话里哪怕流露出对长曾弥的一点不满,浦岛都会去维护长曾弥,更不要说听见“赝品”这两个对刀剑男士而言堪比忌讳的字眼——这可不是“气话”两个字就能打发的。

这该多伤长曾弥哥哥的心啊!浦岛不敢相信,蜂须贺哥哥怎么会这样往别人的伤口上捅刀子,而且对方还是他们亲爱的大哥!

难道……难道他敬重的大哥在蜂须贺哥哥心里仍然带着“假货”的标签吗?他原以为他们共享着构成一家人的温暖,却在这时发现蜂须贺并没有填平身份差异的沟壑,一家人的心也没有真正地走到一起……这些想法最终都化作大大小小的白光在浦岛的脑里炸开——

从路过变成焦点的长曾弥脸上也有惊讶之色。蜂须贺的冷嘲热讽他早就听的够多见怪不怪了,可蜂须贺虽常常对他恶言相向,却不至于在旁人面前口出恶语,在公开场合下也对他保持着礼仪,何况此时旁边的第三个人还是他的宝贝弟弟。

“浦岛,我并不是……”

“哥哥,我对你太失望了……!”浦岛大叫,碧绿的眼睛里滚动着湿漉漉的水光,用小臂挡住欲泪的眼睛跑开了。

“……”蜂须贺愣在原地。数秒过后,他才反应过来似的叫了声“浦岛”,拔腿追着浦岛跑去。

两人都与长曾弥擦肩而过。长曾弥怔怔地蜂须贺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放下菜筐正要跟过去,一步还没迈开却停了下来。

……算了,蜂须贺不会想他过去的。

长曾弥收回脚步,重新抱起一筐蔬菜,叹了口气往厨室走去。

另一边蜂须贺正在浦岛的房前拍着木制房门。房门从内部被锁起,里面时不时传出几声低低的哭声。

“浦岛,开门!”蜂须贺焦急地拍打着房门,反复叫着浦岛的名字,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浦岛,是哥哥错了,你开门好吗?”

“浦岛,你让哥哥看看你,我很担心你啊……”

许久得不到回答的蜂须贺渐渐停下了声息。房内也已不在传来抽泣的声音。

蜂须贺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的居室,拉上门闩,双腿无力地贴到了地板,上半身便趴在了矮桌上。

——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无力感像潮水一样卷走了心脏。

蜂须贺遮在两臂之间的脸上却出现了一抹嘲讽的笑容,那种他曾经用来讥讽长曾弥的表情。

什么啊……这种众叛亲离一样的感觉……

记忆的匣子总在莫名其妙的时候打开,不等你反应过来就不由分说地开始播放画面。

蜂须贺想起先主蜂须贺家独自度过的无数个蝉鸣躁人的夏日与堆满积雪的冬天,头发在单调重复的日子里长长。想起在先主家族衰败后流落在外无依无助的狼狈,在夜里吞咽着对未知明天的恐惧。想起兄弟初团圆时的巨大喜悦,为虎彻一家的幸运在梦里发笑。

然后呢?

然后是那个落寞离开的宽厚背影。那曾经在敌兵的偷袭下紧张而温暖地把他护在怀里的双臂。那簇他曾经踮起脚擅自拿起一缕含到嘴里的金黄发尾。还有同样如海水一样把他淹没的,众叛亲离似的感觉。

太多的事情因为时光久远,早就已经模糊不清。只有记忆中的那个背影,在一堆残像中如同实体一般真实可触。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和一个穿着红色运动服脖子上挂着汗巾的高大身影重叠。

——那个混蛋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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